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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关于他的第二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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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1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1-1坚硬的世界没有柔软的回忆

    在开始一长段“高四”学习之前,程誉泽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先行回顾一下过去那几个月里惨不忍睹的生活。

    在他十几二十年顺风顺水的人生里,除了混沌岁月中可能跌落几颗残牙哭损俊颜或是不小心挥起胳膊胖揍了哪家姑娘之外,高考失利算得上是他成长过程中最大的一个污点,绝对没有之一。

    其实自考完最后一门化学,走出考场之时,他便已经有所不安。

    最新的高考方案终在挣扎的阵痛期后降临于世,还没来得及放声啼哭,已经如深夜惊雷惊扰众人。彻底舍弃旧方案,除语数英三门计分外,一律以等级划分考核。程誉泽学得是物化,本想着以其他科目拉一拉不甚擅长的化学,谁知道这一方案出炉,几乎将他杀得是措手不及。

    不只他一个人,所有的高三学子也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考场外俱是行色匆匆的人群,说一个个面如死灰、抖如筛糠倒也不至于,但绝对没几个人能谈笑风声、举重若轻——别忘了,这还是一群摆脱束缚,即将拥有新天地的年轻人。

    骄阳似火,不过才六月,滚滚热浪就蒸得人发蔫。两旁的梧桐高大葱郁,手掌似的叶片纹丝不动,一只只翠绿的手打着卷儿,不规则的边缘翻翘,居然被烤得焦黄。

    程誉泽走在大路中央,头顶正顶着烈日,居然也感觉不出热度,心里一个劲地惴惴不安,在想怎么和父母交待,怎么才能直面这次的铩羽而归——他自己的感受大可以忽略不计,好像未来这种东西还站在遥远的彼岸,一次的胜或负成或败,尚不足以让他生命的轨迹改写,然而父母那边给予的期待和展望,成王败寇喜怒哀乐,却是实实在在就在身旁的。

    果然刚一出了考场就看到一边候着的母亲,不少同学聚拢在她身边,手舞足蹈地热烈讨论着什么。

    她是市里有名的英语老师,也是程誉泽的铁面班主任,其实这样的一重关系很多时候都让人尴尬,他很难分清在何种场合何种时候对她喊出正确的称呼。按理说有同学在时该喊一声老师,背着大家就能亲切地唤她妈妈,然而总也有例外的时候。一次模拟考过后她喊他去办公室讲解试卷错题的时候,他心想这办公室里也没什么外人,就很随意地坐上椅子,懒洋洋地喊妈,说有什么问题咱们回家讲不行么?谁料到她当场翻脸,很严厉地让他叫自己老师,并将他吊儿郎当的态度多层次多角度的剖析。程誉泽大大地吃了一惊,意识到强压之下癫狂的不仅仅是自己,一向沉得住气的妈妈也摇身一变成了碰不得的刺猬。以至于之后每每在家,程誉泽也总是带着略含一副讥诮的口吻,阴阳怪气地说张老师,这道题麻烦你给我解答一下。

    班主任老师是不一定要在考场外耐心等的,尤其是在这最后一门,他们不是更应该呆在教室里,等待无数的学子们最后一次回巢?所以最好的解释便是她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果然程誉泽还没走近,她一侧头,两只精光四射的眼睛早全粘在了他的身上。

    有熟悉的同学过来拍他的背,满头的汗珠子顺着发迹滚落,看不出更多的表情,“你小子一定考得不错吧?”

    程誉泽头疼,推了他的胳膊,不耐烦地说:“不错才是错了。”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同学尚在消化刚刚那条绕口令似的话,摸摸脑袋心想这人到底是谦虚啊还是低调啊,怎么连句大实话也不肯说。

    更大的追问还在后头,他妈妈张老师早已经拨开人群,快步赶上儿子,略一沉吟,面目带笑地说:“怎么样,化学考得还行?”

    在此之前许是怕影响他心情,她是一直欲问又不敢问有关成绩的事,只慢慢悠悠地闲话家常,为孩子营造一个轻松愉快的氛围。以至于时至今日的程誉泽猛一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居然还愣了一愣,心想到底还是要落到现实上来,继而板着张脸说:“c等吧,不可能更高了。”

    张老师只当他说笑话,佯装出一脸怒意,白了他一眼,话里却依旧带着笑意,“胡说八道,你可不要谎报军情。”

    她是百分之百相信自己的儿子。

    直到分数出来这一天,张老师再想想那天说的话,不禁有些想笑。以为这孩子是大摆天门阵,匆忙忙一看光怪陆离极不靠谱,其实威力无穷。谁知道他大唱空城计,一人抚琴一人和,外表热热闹闹像炎夏傍晚的树林,其实腹内草包空得很。

    她挂下电话,扔了手里记分的铅笔,两道眉毛一横,“果然化学是个c,本一批次的录取是没戏唱了,你倒是把三门的分数考考高,谁知道也是个跛脚锣鼓敲不响。”

    程誉泽黑着一张脸,将接到分数短信的手机一关,眼前竟还不断浮现着那一连串的字符,好像硬生生烙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涌出鲜红的血来注进脑子里。心里里立刻突突地堵上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自己对自己也是失望透顶的,因而一言不发,抄过桌上的钥匙,急匆匆地往家外赶。

    程妈妈是一脸的茫然,一把拽住儿子的胳膊,“往哪去?”急切地,“还不赶紧在家想想志愿的事!”

    他置若罔闻,一心只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夺门而出倒像是落荒而逃,留下的一道纤薄背影渐渐被阖上的大门碾成薄脆的一片,逸出在这边嘈杂的空间里。

    一直陷在沙发里不说话的程爸爸,此刻掐烟站起来,“早就说过去我们一中,你当年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什么也要弄到你那边。现在可好了,不见棺材不掉泪,考成这副样子,也有你的一份责任。”

    他是一中的体育老师,和程妈妈所在的中学既有合作亦多竞争,当年在儿子的择校问题上颇有过一番争吵。尽管最终是顺从了太太的决定,但心底里一直不大服气。事已至此,关乎儿子的未来,说幸灾乐祸有些伤己筋骨,但心里挤压的一份埋怨也不得不发。被这样一份矛盾的心思纠缠着,他实在是不吐不快又多有为难。

    “你这个人——”程妈妈被噎,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心里早就气得翻江倒海,想今天怎么谁都要和她作对。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将手狠狠摆了摆,“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随你怎么说吧,反正以后儿子的事我一概不管!”

    程誉泽尚未走远,步子一顿,他扶上落满灰尘的扶手,耳膜正被一阵阵声波击打。抬头去望,白的光和黑的影弥散在眼内,刮起一股烈风,激起漩涡似的陷阱。赶忙闭起眼,却是一条遥无尽头的长路,那些浮在空中虚无缥缈的梦,被一点点冲散消陨了。

    他很快背上行囊,逃一般,去远在翰府的叔叔家住了一个月。

    这里完完全全是个新的世界,不是没有看到过鳞次栉比的耸立高楼,也不是没在流光溢彩的夜晚经历车水马龙,只是真真正正身处这座极具现代气息的大都市,看着来来往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于行色匆匆的熙攘人流中穿行,心头蓦地浮起一种冲动。

    仿似蛰伏许久后破土而出的嫩芽,在新鲜甘洌的空气里舒展枝叶。他发现自己是热爱且向往这份忙碌的,为生活为事业在日复一日的劳作里忙得连轴转,在最快的节奏中绷紧神经一往无前。也许其中是有无数的烦恼和困苦,可与这短短的一生相比,这番挣扎和苦楚又算得了什么?人生难得几回搏,最要紧便是享受这蜕变的过程,痛并快乐着。

    他感到自己的眼界正因这繁华的大城市而无限地拓宽,心中却不由隐隐产生几分酸楚的自卑情绪。他立刻为自己报了一个英语强化班,和一群面孔同样未脱稚气的同龄人一起挥汗如雨,在那个燥热不堪的七八月的时节,毫无目的地消耗着这段苦长的青春岁月。

    并不是没有迷失过,怅惘过,不知道当下是为了什么,未来又该去何方。说多了的分数不代表一切,此刻回想过来竟都是空话。他不止一次在张口abc的时候走神——在这样的都市扎根,不仅为了生存,还要活得漂亮,那么,现在,到底该往哪个方向不断努力呢?

    直到程爸爸的电话打来。

    他是严父,却意外地不多加责骂,声音里透着几分冷静的沙哑,“帮你问了不少人,本一批次是没希望了,本二学校也只有个别能接受c等,我的想法是不如去好的本三院校,一旦把真本事学在手里了,以后的事也好说。”

    又多几分苍老的声线。

    程誉泽的眼前居然浮现他额角的皱纹,鬓发中新冒出的几根银丝,还有那因为熬夜,眼中布满的红色血丝。他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因而在颓然时,总更添几分无奈和不堪。程誉泽沉默不语,那一头也是噤声,直到这一方响起一重陌生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要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