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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没有醒,却有一丝意识,她飘在半空,看见自己破败的身躯上布满蛆虫,被塞入一个狭窄的木棺中,木棺丢弃在荒野中,荒野四处一律平地,没有一个人,这里一直在下雪,就快要将她埋没,她喊叫,但是没有声音,这个空间连落雪的声音都没有。
她想起自己是怎么死得了?在那个深宅大院里,有人往她身上泼了冰冷的井水,有人掐着她的脖子,有人架着她将她丢出宅门,在那个寒冬的夜里她没有其他去处,只好卧在路头的墙角下躲避大风。
好像就是那样睡着了。
原来她是这样冻死的。
冻死对于一个卑微的下人来说,死的已算是仁慈。
意识突然回到身躯,脚趾开始微微发热,然后是疼痛,痛意贯穿四肢百骸,她费力的去看自己的脚,发现下半身鲜血淋淋,而两只脚已经没有了。
她急促的呼吸,喉头好像塞着一块火红的炭,要嘶喊,要尖叫,但是没有声音,挣扎了几番她终于睁开了眼。
空气里有熟悉的炭火味,没有死完全,不知此刻是重生还是梦醒。
这大概是一间客栈,屋中四处垂着竹帘,严严实实不见窗,方桌上有灯有香炉还有酒,而她斜躺在地上的被褥中,一只脚贴着火桶壁,因为太烫鞋底已经焦烂。
她想坐起来却发现头痛欲裂,双手也缠着绷带,四肢没有一点气力。但身上的衣物已经被彻头彻尾的换掉,套着一件巨大的缥色常衣,是男人的衣服。
屋中传了一声:“这样都没死成,你的命真大。”
她动了动头,新的视线里出现一个男子,他背立着,身型长,一席水色鹤氅顺着笔直的双臂垂地,他拾起桌上面罩戴在脸上,这才转过身,面罩是白色的平平展展,显出一丝阴森。
“不用看了,这里没有其它人,你的衣服是我亲自换的。”
她想伸手缆紧被褥,却发现手脚僵硬根本动不了。
“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的衣物里外都结成了冰,再不换会冻死的,夜半我又找不到其他姑娘,只好自己动手。”
她只得心里大叹,身子八成已被他看光光。
“嗯,看光光了,换衣服总不能遮住眼睛,否则会摸到不能摸的。”
男子已匀好两杯热酒,转过身来走近,他脸上有面罩遮着口鼻,只露出一对丹凤眼,眼中黑睛内藏不外露,有一种懒态。
他走近,蹲下身,递上一杯热酒,胭脂抬不起手,只能睁眼倒着看他,他的长发掉入她眼里,刺疼,她含起一包泪水,抖啊抖。
“可以的。”
胭脂不解,眨了眨眼,眼泪滚下去。
“既是在下看了姑娘浑身上下不该看的,负责是可以的。”
胭脂想摇头,发现颈脖抽的厉害,眨了眨眼,眼泪又滚下去几颗。
男子端详她良久,恍然大悟:“原来你既听不见也不会说话,既然如此,甚好。”
放你奶奶的屁!
他靠的更近,垂头打量起她来,自言自语道:“如此说来,是你夜半三更在大雪里四处乱跑,好在我的马踢中你的下颚,被我发现了,否则就冻死了,既是在下又伤了你,又看了你,在下本该老实交代,但既然姑娘你听不见,在下也就懒于笔墨写出一番解释来。”
记忆片段被接上,她是被丢出陆公府,是在墙角下躲过寒风,然后便起身赶往城中客栈避冬寒,谁知走到半途飞来马蹄,随后她就没了意识。
天降扫把星。
男子见她依旧呆傻沉默,便如释重负把面罩摘下,摇曳烛光中露出一张完整的脸,画眉入发,一边眼尾有一颗朱砂泪痣,筑鼻如山,双唇微开,一呼一吸间有白色雾气扑来,只是看着脸,忽然就让她静下来。
他洋洋洒洒,难分好坏。
“你便当在下是恩人吧,但即便是恩人,在下也绝不强求你报恩。”他顿了顿,笑的似带杨柳风,“但你若愿意当牛做马,在下也不会过多阻拦。”
胭脂顾不上瞪眼,汗从发间直流,憋了好久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你,快把我的脚挪开,快要烤熟了。”
“……”
死而复生,生而半熟,也不算是太坏。
翌日,她身子已有半成恢复,便与对方浅聊了几句。
“胭脂我是城中大户府内的丫鬟,一直贴身伺候府上二小姐,前些日二小姐上京城,昨日我便被大小姐苑内的下人们围住,一阵推打之后被泼了一身冷水,趁夜丢出府门,趁我主子离开时前来为难我,已经不是头一回,只是这一次下手狠了些。”
男子笑了笑,“看来你得罪的人不少。”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谁还没得罪过几个人?莫非公子你就没有?若要怪,只怪我平日飞扬跋涉不够收敛,若还要怪,只怪我心太善,没早早折磨死那几个混蛋,府里一时是回不去了,我要撑过最冷的这几日,直到二小姐回府发现我失踪。”
男子坐正了身子,“你的意思是……”
她摸了摸有些肿的腮帮子,“小女子的意思是,公子一半是我恩人,一半是我仇人,既然你我之间有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公子应当收留我几日吧?”
他点了点头,“有理。”
“敢问公子大名?”
“燕南风。”
“敢问公子何处来?”
“京城来。”
“何处去?”
“此地落脚。”
“公子所为何事?”
“你问的是不是多了些?”
“那敢问公子,这屋子里有吃的吗?”
“……”
酒足饭饱过后,胭脂又迷迷糊糊睡过一觉,这种吃吃睡睡的日子恍如隔世,十分妙,也十分不稳妥,醒来后燕南风人已不见,她小心翼翼起身从木柜中翻出一面铜镜,对着脸左右看了看,有不少擦伤划伤,但因沾了雪中污泥,一时看不出什么破绽。
门外传来一阵极快的脚步声,一人扣了扣门,随后探了圆鼓隆冬的丸子头进来,是个黄衣女童,长得圆糯水灵。
她看见胭脂端着面铜镜望过来,不住挺直身板,鞠了个躬,“对不起,我走错了。”
只闻她脚步声在走廊里踏了一个来回,片刻后回到门外,她气势汹汹瞪着胭脂。
“我没有走错了,这里就是天字一号房,你是谁,为何穿着我家公子的衣服?”
“我为什么穿着你家公子的衣服?”她懒于多说,抚发妩媚一笑:“你不会猜吗?”
女童登时小脸通红,还未叫起来,燕南风却已及时出现,将她小嘴一把捂住,随即瞪了一眼胭脂。
“她才十二岁,你别胡说八道。”
事不关己,己不参与,她抱着铜镜转身退入里间,然而却在垂帘那头竖耳听。
“你查的如何?”
“全被公子猜中了,这一路上阻挠公子来青城的确实是那几人的手下。”
“哦,我想听听结果。”
“都被我们杀了。”
“很好。”
“那剩下那些呢?碧之不敢轻易做决定。”
“倘若你觉得碍事就都杀了吧。”
果然非善物,胭脂听见外面脚步声逼近,抱着铜镜便倒下装睡,女童不知何时走了,唯有燕南风探头唤她:“胭脂?”
她猛然坐起来,睁眼就笑,“小的方才做了个梦,梦到佛祖对小的说,万物皆应有慈悲之心,应当化干戈为玉帛,小的以为即使燕公子的高头骏马无意踢了小的几脚,但到底是燕公子把小的救回来的,否则小的早已被冻成冰糕,公子您就是小的的大恩公,为报恩公小的愿意当牛做马,只求恩公看小的还看的顺眼。”
他挠了挠脸,扬了扬眉,“想通了?”
胭脂用力点头。
他忍俊不禁看着她脏兮兮的额头,“说你是陆公府的丫鬟真是不足为奇,和陆千芊一个德行。”
她惊:“公子与我家二小姐相识?”
“当朝陆太傅的小千金。”他笑:“早就相识很多年了。”
“公子与小姐真是分外有缘,公子若登门到陆公府,小的一定竭尽全力尽心尽力感谢公子。”
“你说话算话?”
自然不算。
“驷马难追。”
他似十分满意,凤眼微眯,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这天字房我续的天数已足够你养伤,我还有事不多留了,下次再见希望别这么狼狈。”
“谢公子,好走不送。”她又问:“对了,公子如何知道胭脂是陆公府的人?”
他伸手指了指她的鞋,布鞋里侧绣了一对府字。
两人对视一笑,一个摆手送别,一个掀帘走远。
燕南风走后,她回屋看见桌上留着一卷黄纸,展开后里面是一卷画册,画册厚厚一叠竟百页多,其中绘的都是青城中有名的美人,有一些竟只是传言中的人物,这一页美过一页,却不知是城里哪位画师做的,应当是下了些功夫,都附了诗词写的可圈可点还凑合,从落款看来已是好多年的旧物了。
她百无聊赖撑着脑袋一页页赏看,一下便瞧见陆公府的两位千金,陆千芊与陆因茵都在其中,画中二人眉眼间稚气未脱,穿着笄礼时的礼衣。
就在翻到最后一页时,燕南风突然破门而入,伸手将画册取了回去,毫不犹豫撕下那最后一页,随后整本抛给她。
“一个姑娘这么爱看美人图,好的什么风?”
胭脂好奇的把头凑进他怀中,“公子,最后一页为什么不送?”他笑而不语,塞进袖中,“小的不能看看吗?为什么?”
他不大正经的一笑,“童叟不宜。”
她翻了个大白眼,却见燕南风将画卷入长袖,回头淡淡一笑,“若后会有期,我再送你。”说罢已匆匆无影了。
与燕公子偶遇之后,胭脂一人在酒楼住了大半月,日子匆匆一过,已到了陆千芊从京城回陆公府的时候。她一念起自己那个泼辣的主子,再美味的糖水也吞不下去,这几日挥霍的荷包瘦了下去,自己却腰肥体胖,若回府给她瞧出来,还不得猜疑?她狠狠饿了自己几日,终于混的面黄肌瘦,去客栈后院弄了些泥土参合着朱砂墨抹在脸上,披头散发的趁夜往陆公府去了。